OR3-EP2：激流（12）

2024年1月初，朝軍前鋒部隊攻入仁川，駐守仁川附近的韓軍和隨後趕來的增援部隊同朝軍展開了一場勝算渺茫的拉鋸戰。憑借著此前攻占江華島等地的優勢，朝軍不斷地向前推進，持續壓縮著韓軍的防線，並不斷地向韓軍陣地發起覆蓋式的打擊。雖然韓軍的抵抗顯得異常猛烈，實際效果卻十分有限，到1月4日，仁川北部基本落入朝軍的掌控之中。同時，因戰爭爆發而滯留仁川的市民也成為了影響韓軍靈活調度的一大難題，伴隨著朝軍的奮勇前進，逃離這座城市成為了幻覺。

戰爭不會和任何人講道理，也不會因為任何人采取某種逃避戰爭的態度就放過他們。簡要地清理了南港附近的殘肢斷臂後，麥克尼爾來到附近的安全區域，和其他還沒有從地獄一般的景象中回過神來的士兵檢查死者的身份。這裏名義上是安全區域，其實離南港也不算很遠，朝軍的火箭彈仍然能夠輕而易舉地擊中附近的建築物。城市內的混戰暫時沒有蔓延到此處，這為周邊的韓軍爭取了一些時間。

炮火聲略微減弱了一些，朝軍的進攻告一段落。士兵們走出掩體，迷茫地漫步在遍布著硝煙的戰場上，在長官們的命令和指揮下前去繼續收拾殘局。當朝軍的機動部隊迅速地切斷了韓軍的後退道路後，留在仁川的市民只剩下了一條逃跑的道路，那就是從海路前往韓國南部。在韓軍第八師團的援兵抵達前，北港早已淪陷，剩余的希望撤離的市民不得不趕往南港地帶。他們有許多離開這裏的理由，其中少不了對朝鮮的恐懼。

“他們不該到處亂跑。”麥克尼爾把一副人體殘骸扔到一旁，努力不去想象那像極了半頭肥豬被從中劈開一樣的畫面，這會讓他自此以後完全失去對肉類食品的興趣，“不管是打算留在市內，還是計劃逃離，都應該讓軍隊這樣的組織迅速地把他們整頓好並盡量減少暴露在外的風險……”說到這裏，他憂郁地望著對岸還在閃爍著的光點，朝鮮人的軍隊就在那裏向著仁川開火，“而他們在毫無掩護的情況下，任由朝鮮人隨意地往這裏開火。”

即便考慮到廢墟對視野的阻礙和朝軍因韓軍的電子幹擾而出現的誤報、誤判，仁川附近依舊有兩個地段可以直接攻擊南港，其一是北側【西區】的濱海地區，朝軍確實在那裏建立了一個火箭發射陣地；其二則是江華島，這座島嶼在戰爭剛爆發後不久就被朝軍迅速占領，隨即變為了朝軍調兵遣將的前線司令部之一。

“他們有別的方法瞄準這裏。”伯頓向著遠方伸出右手，嘗試著仿照舊時代炮兵目測距離的方式估算朝軍的攻擊策略，“南港是個容易被攻擊的目標，缺乏隱蔽性。只要朝鮮人願意，他們就能隨時往這裏開炮或是發射火箭彈，之前他們沒有攻擊這裏可能只是由于他們認為沒有必要。”

“那為什麽現在變成了【有必要】？”米拉疑惑不解。

“小姑娘，另一部分朝鮮人還在和韓國人爭奪松島。”即便伯頓可能缺乏對大規模全面戰爭的理解，他在軍事問題上的思維能力向來不會落後于麥克尼爾，“你看，制空權確實控制在韓國人手裏，但朝鮮人也能很輕松地用陸基防空武器進行反擊……換句話說，韓軍增援松島必須依靠能夠穿過這段水路的航運。”

“松島如果被控制，整個仁川就會完全處在朝鮮人的攻擊範圍內——雖然現在也沒什麽區別。”麥克尼爾把又一只斷裂的手臂扔到了垃圾桶裏，他不太確定自己能否從剩余的人體殘骸中找到什麽線索，“但是……我們也沒有理由說韓國人的想法有問題。他們在仁川市區的抵抗已經變得十分艱難，再抽出部隊支援松島，可能會導致市區失守，那時候被困在松島上的韓軍也是死路一條。”

兩人達成了有關【韓軍水平不行】的一致意見後，便和米拉一起收拾附近的屍體。根據不完全統計，朝軍攻擊南港時，這裏有數千名市民徘徊著，九成左右的平民在轟炸中不幸遇難。盡管這種結局無論從什麽角度看來都是悲慘的，和被困在松島上的市民相比，他們可能還算幸運。松島正在成為朝軍的重點關照目標，或許它會被徹底夷為平地。

這些平民是無辜的，至少僅從表面上而言，他們不應該因為這場戰爭而死。麥克尼爾會對那些做好準備成為戰士的敵人開槍，敵人若是用士兵的標準要求自己、以參加戰爭這種形式表明自己的立場，那麽麥克尼爾當然會認為他們做好了殺人和被殺的心理準備。平民從來不該成為目標，盡管他們可能會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對戰爭進行支援，那是為了繼續生存下去而必須實施的別無選擇的行動，就像有些身處戰區的平民會決定為侵略者尋找當地遊擊隊的據點那樣。

“人不僅沒有辦法決定自己的出身，也沒有辦法決定自己的命運。”麥克尼爾暗自苦惱著。

一旁的伯頓絮絮叨叨地說道，他一定要把策劃戰爭的家夥送到絞刑架上才能滿足。麥克尼爾不會多評論伯頓的用意，單純而直白的正義應當得到接納，即便戰爭的本質並不是非黑即白或二元的單向思維能夠解讀的。他們站在韓國的土地上，勉強地被韓國人收留並為韓國人工作，現在又要為韓國人的利益而戰，這也並非他們所能決定的。

和他們一同從事這項工作的，還有許多死裏逃生的韓軍士兵。軍隊和掌握相關情報的機構有義務把某人的死訊告知他們的親屬，免得那些飽受煎熬的可憐人浪費剩余的全部生命用于尋找自己早在多年以前就喪命的家人。但是，一些屍體或義體殘骸被炸得支離破碎，失去了原有的模樣，即便是最毒辣的眼神也判斷不出它原有的模樣。利用電子腦的殘骸，士兵們可以找出死者生前的身份，並盡力搶救那些還有生存希望的市民。當周邊再一次響起爆炸聲時，士兵們就撇下手頭的工作，忙不叠地逃到掩體中躲避。

“他們想不到仁川成為了人生中的最後一站。”

“所以，沒人有理由指責逃離故鄉的難民是懦夫。”麥克尼爾拿起望遠鏡，觀察著廢墟地平線上朝軍的行動，“他們只是些普通人，沒有參加戰爭的膽量和能力，甚至生活困頓得連捐獻物資用于戰爭都做不到。強迫這些人成為戰爭中的受害者是毫無意義的，他們確實應該離開這裏……餵，你看到那座島了嗎？”

麥克尼爾指著松島的方向，遠遠望去，松島活像是驚濤駭浪中搖搖欲墜的帆船。

“那裏肯定還困著許多人。”

“有二十多萬市民被困在那座島上。”麥克尼爾吐出了一個令米拉和伯頓都略感驚訝的數字，“想想看，朝鮮人攻上這座島嶼後，要是他們必須和韓國人逐一爭奪每一個街區，會有多少平民死在這裏？這些平民除了逃跑以外，沒有更好的選擇。”

“南港不安全了，想離開的市民也找不到逃跑的辦法。”米拉無奈地說道。

“還有一座港口能運作，那是仁川港當中的最後一座主要港口了。”麥克尼爾盤算著戰況的發展，“曹中士幾個小時以前被叫去開會了，說不定韓軍打算做些試探性的進攻來牽制朝鮮人的注意力。”

但是，他們首先等到的不是返回通知任務概要的曹中士，而是一些失控的士兵。辨認出了十幾具屍體的身份後，麥克尼爾打算到附近的韓軍士兵那裏問問情況，但他剛走出被倒塌的樓房掩蓋的地下室，就聽到附近傳來了幾聲近在咫尺的槍響，隨後則是一些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情感的痛罵。當米拉從掩體中探出半個腦袋詢問麥克尼爾到底發生了什麽時，幾名以奇怪的規律活動的韓軍士兵出現在了街角。那種怪異的走路姿勢讓麥克尼爾聯想到了展台和戲劇中只有圓形關節的人偶，而這些士兵搖頭晃腦的姿態更是說明他們早已不是【人】。

“見鬼，真要命！”麥克尼爾退回掩體中，告訴伯頓準備戰鬥，“老兄，你醒醒，又有韓國人失控了，他們正朝著我們這裏趕來……”

“好哇，這麽多！”伯頓只看了一眼，就頭也不回地順著地下室的另一個出口準備離開，“敵人太多了，我們沒法抵抗，不如去附近的韓軍陣地——”

不用米拉提醒，兩人都意識到，附近的韓軍士兵說不定也變成了這副模樣。

“哦，上帝啊。”伯頓失魂落魄地用雜物將大門封堵上，以免附近失控的韓軍士兵衝進來，“怎麽他們偏偏是現在發病？我不信這跟朝鮮人沒關系，他們一定是見識到了韓國人的電子戰的厲害，所以打算進行反擊……”

麥克尼爾試著向離他們大概還有幾百米遠的失控士兵射擊，但無論是攻擊關節（他幸運地擊中了一次並得出了結論）還是頭部都不能阻止這些士兵前進，哪怕是連接著腦袋和軀幹的脖子斷開了，這些士兵也會擺著詭異的姿勢繼續衝鋒。不過，假如這些瘋狂的失控士兵沒了行走的工具，他們也許不會迅速地纏上麥克尼爾。在麥克尼爾的提醒下，伯頓勉強地試圖破壞士兵的關節，他知道打斷敵人的四肢就能拖慢這些失控士兵的速度。

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寂靜了，麥克尼爾的眼中只有向著掩體奔跑的失控士兵。普通士兵會因為中彈受傷而失去戰鬥力，這些不知被什麽人控制的行屍走肉則哪怕骨斷筋折也要拼上性命前進。【潘多拉】為他提供的輔助功能使得麥克尼爾得以更加精確地瞄準即便在瞄準鏡中也顯得模糊不清的部位，他相信自己能減少韓軍士兵在這種無意義的內鬥中的損失。

視野忽然變成了黑色，在麥克尼爾意識到有人遮擋了視線並立即準備反擊之前，米拉先他一步一拳搗在了把腦袋探進掩體的一名士兵的臉上。那人的面部骨骼以駭人的形狀凹陷了下去，整個鼻子被砸得不見蹤影，連連接義眼的線路都露在外面。趁著敵人還沒有包圍過來，麥克尼爾撇下這名依舊試圖爬進掩體的失控士兵，和同胞沿著通向其他地下室的通道離開，並勉強地攀爬到地面。隨後，他們找到了通向上層的樓梯，並決定暫時到廢棄的樓上躲避。

“謝謝，您的救援太及時了。”麥克尼爾一想起剛才發生的那一幕就渾身直冒冷汗，“也得怪我們自己的疏忽，連敵人從周圍靠近都沒發現。”

“要是能直接判斷附近哪個方向有敵人，那就更好了。”伯頓撇著嘴，他走在最前面，試圖尋找樓上的安全位置。藏在地下室中的韓軍士兵的工作是收拾那些屍體，樓上的士兵則需要關注附近的的朝軍動向。站在早就沒了玻璃的窗前，他們沒有在附近看到朝軍士兵，倒是發現了正被炮火點亮的松島。

不等韓軍為轉移朝軍的注意力而發動佯攻，朝鮮人已經趁亂執行他們的下一個計劃了。

“早和你說過，別看了。”麥克尼爾檢查著剩余的子彈，“再過幾天，咱們肯定得逃走。”

樓上應該有很多韓軍士兵駐守，現在他們統統不見蹤影。滿心疑慮的麥克尼爾感到一種莫名的慌張，而伯頓也察覺到了這一點。每當他們向更上層探索時，總會先讓米拉確認周邊的情況，再上樓仔細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