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1A-EP1：天人（13）

【他们的祖先和我们的祖先之间发生的事情已经很久远了——无论是对的、错的还是无关紧要的——我们不欠他们什么。从现在开始，谁胆敢损害英国公司在非洲的利益，谁就是文明世界的敌人。】——朱利安·巴特斯比，1971年。

……

从南非返回后，麦克尼尔和罗根又花了几天时间把他们的收获安顿在阿扎达巴德，而后才返回德黑兰。在此期间，罗根向麦克尼尔提议将他们在阿扎达巴德所做的一切如实地向世人展示，这一想法也得到了麦克尼尔的赞同。然而，从结果上来看，他们的观众对于开垦荒地、种树、维修房屋似乎缺乏兴趣，尤其是当麦克尼尔经常直播几个小时修缮房屋的体力活之后，他们凭借着目击到天人组织首次展现在世界的瞬间而得来的那一部分关注几乎要消失殆尽了。

对此，嘴硬的麦克尼尔坚称，即便冒着损失更多观众的风险，他也不能做出更多哗众取宠的事。虽然他依旧怀疑霍马雍·阿扎达巴迪的同学暗中从事洗钱等违法犯罪活动，在对方慷慨大方地为阿扎达巴德提供了农具、农业机械和一部分种子后，一切刚出现走上正轨的趋势。凭借着UNION的强大武力在当地平民心目中建立起的稳定秩序形象，再加上狐假虎威地冒用已故的阿巴斯·沙巴尼的名头行事，麦克尼尔成功地说服了一部分平民前往镇郊恢复那些在战火中被破坏殆尽的农田，同时又尝试着和分布在里海南岸的其他城镇取得联系、恢复阿扎达巴德的部分商贸活动。

“你甚至不能让我们的战友定时收看我们的节目。”再度返回德黑兰的第一天，吃着午饭的罗根没有放过批评麦克尼尔的又一个机会。麦克尼尔平时也经常指责他不务正业，现在是时候给麦克尼尔一个教训了。“迈克，很多人只是抱着猎奇心理去关注世界上另一个角落那些和他们全然无关的事情的，如果你想锁定他们的关心，就必须给他们更多的新鲜感、更多的刺激，而不是穿着背心蹲在荒地里表演几个小时怎么拔草。”

“但生活本来就是无趣的、缺乏刺激的，甚至连生活本身能否持续下去都是个大问题。”麦克尼尔气鼓鼓地嚼着空心粉，他每嚼一下都非常用力，整个餐厅里的其他人仿佛都能听到磨牙的声音，“AEU和人革联污蔑我们UNION军是只懂掠夺和破坏的蝗虫军队，更可悲的是竟然没人想要反驳这种站不住脚的论调。既然其他人都要装聋作哑，我看不出来我有什么保持沉默的理由。”

“好吧，你说得对。”罗根压低声音，提醒麦克尼尔赶快把他们从南非找到的那个年久失修的巨大紫色球形机器人里的秘密挖出来，“……好消息是老格兰杰将军留给了我们一些线索，坏消息是没人知道这些内容在过去的两百年里是否经历过更多的篡改。很快就会有人怀疑我们在南非找到了些……秘密。”

罗根·谢菲尔德既然能够用金钱暂时让AEU驻军和他雇佣的专业团队闭嘴，别人同样可以用更高的价格说服那些人开口。麦克尼尔有理由相信他们从南非的废弃核试验场地下挖出了一个用途不明的大型紫色圆球一事早就已经暴露了，只不过由于参与行动的施工人员和受了罗根收买的AEU军人说不清前因后果才没有过早地被某些人所利用。赶在看不见的威胁包围他们之前，麦克尼尔需要尽快地找出老格兰杰从两百年前传回的秘密。

……这个外壳上刻着【哈罗】（Haro）的巨大紫色球形机器人里面确实存储了一些数据：首次进行检查的麦克尼尔很快发现，在它左右两侧可以打开的外壳下方，藏着可用于调试和传输数据的操作平台。然而，其中的大部分数据疑似经过重重加密，而他能无障碍地阅读的部分也只是一些关于轨道电梯建设工程的设计文件而已，这在24世纪初的当下算不得什么机密。

但更麻烦的是该怎么把这个战利品保存起来。麦克尼尔不放心把如此重要的东西放到阿扎达巴德的仓库里，而它的体积又阻止了麦克尼尔将其随身携带。信心十足的罗根自称要想办法找到控制哈罗的办法，并在努力了一天之后宣告放弃行动。

当然，比起潜在的风险，巨大紫色哈罗疑似拥有自我意识一事更值得麦克尼尔关注，他在过去几天里没少向这个会对他主动打招呼的上个时代的遗产（与此同时，这个处在24世纪的平行世界还没有发展出同样的成果）询问有关马尔科姆·格兰杰的信息，但对方除了复读随处能找到的公开情报之外就是讲笑话。实在无计可施的麦克尼尔只好花了半个小时劝说它安静地躲在阿扎达巴德的仓库里——要是它被当地的伊朗人看见，可能会有人以为自己见到了妖魔鬼怪并请求UNION驻军前来支援。

还有另一件事值得麦克尼尔担忧。世界三大国家群之中的AEU和人革联都已经成为了天人组织武力介入行动的受害者，唯独UNION仍然暂时置身事外。到目前为止，天人组织的武装干预行动中，唯一明显侵入UNION势力范围的行动发生在南美地区的塔里比亚（Taribia）共和国，但天人组织也只是摧毁了当地的大片毒品种植产业园后扬长而去，并未对付塔里比亚国民警卫军或驻扎在附近的UNION军。由于UNION的利益自始至终未受到严重损害甚至某种程度上变相地受益，再这样下去，AEU和人革联之间的冲突很可能要告一段落，而麦克尼尔并不喜欢看到另两方搁置争议。

不，就算UNION成了受害者，天人组织的行动迟早也会令AEU和人革联改变过去十年来的针锋相对。

“……在想什么呢？”罗根拿起勺子敲了敲麦克尼尔的脑袋，“又在关心世界和平还有人类命运？醒醒，那不是你该想的。”

“上一次我说他们是只会无差别屠杀处在冲突中的双方从而阻止冲突的白痴，而他们在那之后……没有去再寻找发生冲突的地区，反而开始歼灭犯罪组织和隐蔽起来的非法武装了。”麦克尼尔苦笑着，天人的行为模式转变之快让他无所适从。“该说是他们听了我的建议呢，还是转变风格本来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塔里比亚的农民不是因为喜欢种毒品才去种毒品的，麦克尼尔。那个【自由国家组织贸易协定】从源头上摧毁了塔里比亚的农业，加上当地的石油也成了受保护的自然资源，他们也无计可施。”虽然罗根也愿意像麦克尼尔那样为大量毒贩子死于非命而叫好，但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为UNION的其他加盟国说句公道话。“以后UNION要成为一个国家，那么不同的地区就会有不同的产业发展方向，而不是徒劳地什么都去发展……消费需求摆在这里，塔里比亚不种植，那就得墨西哥或其他地方来种。”

“应该宣布禁毒，把那些垃圾从自由世界彻底清理出去，它们只会损害人的自由、减少人生的多样性。”麦克尼尔瞪了他一眼，“不然，干脆宣布取消刑法好了，反正我们也无法将犯罪从社会中清除啊。”

“……插播一条紧急新闻，据本台记者发回的最新消息，塔里比亚共和国刚刚宣布脱离UNION——”

麦克尼尔拍案而起，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身后的投影电视。餐厅里的其他UNION军人也面面相觑，众人纷纷放下了手中的餐具，聚精会神地听着主持人的讲解。

毫无疑问，不管最近一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塔里比亚共和国的行为无疑是自杀。以美利坚合众国为中心、美洲国家组织为基础而建立起来的UNION，吸取了俄国人的教训，在确立UNION基础的《自由国家组织宪章》中剥夺了所有加盟国退出UNION的权力，任何加盟国一旦单方面宣布退出UNION将被视为严重叛国行为。正因为在法律条款上做出了诸多严苛规定，加上UNION军的军事实力仍是世界第一，自UNION建立以来，还未曾有任何加盟国提出过退出UNION或以类似的做法试探民意。

如今，塔里比亚共和国做了UNION其他加盟国不敢做的事，这在麦克尼尔看来比天人组织摧毁AEU和人革联军事设施更加致命。来自外部的打击和威胁或许会促进团结，内部的争执和分歧则会给外人可乘之机。UNION军必须前去镇压塔里比亚的叛乱，而天人组织很有可能会从中干涉。若塔里比亚共和国成功地脱离了UNION，其余自认为在UNION的体系中处于不利地位的加盟国也可能会蠢蠢欲动。

见麦克尼尔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罗根已经想好了劝说他的话。不料，仅仅几分钟后，还没听完塔里比亚总理痛斥合众国将UNION化为单方面牟利工具的演讲的麦克尼尔就回到座位上，继续吃起了午饭。

“还是老样子呢，连理由都差不多。”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在罗根眼中有些危险的笑容，“虽说他们认为合众国的分配不够公平，因合众国给他们的大量补贴而觉得这个加盟国完全是赔钱货的合众国公民也不在少数。”

“那还真是活见鬼了，其他加盟国认为合众国夺走了他们的资源，合众国的公民则觉得是他们在吸合众国的血。双方都吃亏了，总该有赢的人吧？”罗根也淡然一笑，他相信冷静下来的麦克尼尔总会找到办法，“想来是天人组织沉重地打击了他们的贩毒行业、使得他们失去了和合众国继续讨价还价的本钱，这才导致塔里比亚不得不出此下策。”

塔里比亚的宣言将看似一团和气的UNION的内部矛盾抛到了世人面前。UNION的轨道电梯是属于UNION全体加盟国的财产，其产生的能源也应该归全体所有，但究竟要如何分配，并非单纯地依靠各加盟国申报的数额来决定，而是由UNION最高议会来裁决。长期以来，由于合众国总统兼任UNION总统，对于最高议会的裁决结果不够公平的批评声早已广泛出现在南美各地，但那些声音一度由于UNION引领的经济稳定发展而被忽略了。

或许就连塔里比亚最敌视合众国的政客也没有料到双方之间的冲突最终会阴差阳错地因为天人组织的武装干涉行动而全面爆发。UNION总统布莱恩·斯泰格迈耶（

ianStegyer）随即签署命令、宣布UNION进入国家紧急状态，并出动陆海空天四军和部分合众国国民警卫军镇压塔里比亚叛乱。

但UNION自成立以来，还从未有过镇压内乱的经验。相关的法律对镇压内乱做出了许多规定，然而UNION军的高级将领们始终未能就主导权一事和各加盟国武装指挥官达成一致意见。本着UNION军对外、各国武装对内的原则，镇压塔里比亚的工作理论上应该由【美军】来完成，但就在塔里比亚向世界声称合众国长期以来操控UNION内部程序的这个时间点上，出动美军去镇压颇有不打自招的风格。因此，经过了华盛顿的最高议会议员们和UNION军高级将领们的争论后，平定内乱的工作最终仍然落在了UNION军的手中。

“……就算是这样，从海外调兵会削弱我军在海外的力量。塔里比亚国民警卫军也没有强大到需要我军出动精锐部队的程度。”当天下午和麦克尼尔一同被古德曼中校叫去的罗根在得知UNION军试图调动海外部队回援后表现得惊讶万分，“还是说，我军已经认定天人组织一定会干涉？”

“显然是后一个，罗根。”麦克尼尔在来见古德曼中校的路上告诫罗根千万不要自作聪明，但罗根可能忘记了他的叮嘱，“塔里比亚的总理公开呼吁天人组织介入、协助他们反抗我们，再加上三大国当中只有我国未被天人组织打击，那些高达一定会出现的。”

“麦克尼尔说得对啊。天人组织在第一次武装干预行动中被外界怀疑帮助人革联报复AEU，于是他们在第二次行动中就明目张胆地消灭了人革联部署在斯里兰卡的驻军来证明他们的中立。”古德曼中校早已知道麦克尼尔对追击天人一事很感兴趣，更难能可贵的则是麦克尼尔在此期间并未忘记效忠长官，“现在，认为天人组织由UNION秘密建立的舆论也开始膨胀。我军的情报机关分析后得出结论，天人组织的下一次武力介入直接针对我国的可能性在90%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