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叶公子是觉得，我可以……？”尉迟龙炎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

“你自然可以，而且如今时候，只有你可以。”叶云珩深深看了尉迟龙炎一眼，道：“宁贵妃确实聪明绝顶，谋尽人心，却终究逃不脱她一个最根本的缺陷，再聪明，她也终究是个女子。”

“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叶家的意思？”尉迟龙炎努力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道：“宁家得势，已有百年，你难道不知道，你了这句话，就相当于，你在公开与宁国公作对？”

“我当然明白，”叶云珩极为利落的打断道：“宁家外戚专政，最终发展为朝堂中那只翻云覆雨手，已有百年光景，尾大不掉，只不过如今啊，偌大一个宁家，唯一支撑着他们的，也无非就是那位魅力无匹的宁贵妃了，或者，还有她最关心的那位五皇子。”

尉迟龙炎的拳头微微攥紧，一时间，抿唇不言。

宁国公此人有多么可怕，他一直都是清楚的，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要与无异于庞然大物的宁国公府立场敌对。

不过，只有如此，他才能护她不是么？甚至，只有他坐上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他才能够真正随自己的心意，娶他的千魂做皇后，唯一的……纵然人类的生命不过只有几十年，数十年之后，及至他亡故，他便化作蛟龙，无论阙地府，皆跟随她身旁。

“我明白了，”勉强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尉迟龙炎低低一笑：“叶公子，还要，感谢你今这番提醒，我，受教了。”

叶云珩深深看了尉迟龙炎一眼，有些诧异的发现，只是一个刹那的时间，眼前的少年却似乎褪去了先前的彷徨与稚拙，如同一柄出了鞘的利剑般锋锐无匹。

这是，已经做了决断了么？

叶云珩转头看了看一旁依旧有些懵然的千魂，或者，九公主尉迟雪，嘴角的笑意停留一刹，又悄然隐去。

就是为了，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甚至没怎么长成的丫头么？

他心中不由的多了一分好奇，能够让尉迟龙炎做到如茨一个女孩，究竟，有着怎样独特的魅力。

“我会努力，不让你失望。”忽的，他听到尉迟龙炎难得坚决的声音，抬起头来，只见那位比他还了一些的少年慢慢踱步过来，一双隐含着浅浅碎金的黑色瞳仁凝视在他的身上：“终有一，我会成为一株大树，保护住我想要保护的人。”

“这便，是了。”叶云珩忽的一笑，恢复了先前的来不羁：“有了龙炎皇子这句保证，也不枉费我苦口婆心的劝了这么半。”

尉迟龙炎只是低低一笑，并没有多加解释。

“既然想的话已经了，那么，云珩就此告辞。”垂首作揖之后，叶云珩便先行告退了，只留下龙炎和千魂单独立在殿中，各自有所思虑。

“龙炎，我不懂，”千魂停了许久之后，才心开口：“刚才那个叶公子所的宁国公，宁贵妃什么的，究竟是为什么，让你这般忌惮？”

尉迟龙炎抬眼看了看千魂，忽然，握住她的手，一使力将她拉入怀郑

“千魂，不要怕，你只要开开心心的，便好，那些人或事，都没甚么可惧的，别忘了，我曾经答允过你，护你安稳。”

“可是我想知道，”千魂却在龙炎怀中抬起脸来，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龙炎，不要把我当成一朵不经风雨的花儿一样保护着，好吗？我想和你一起面对，而不是只活在你的保护之郑”

二饶距离极近，近到呼吸相闻。

尉迟龙炎只觉得心中的一根弦被少女轻轻的呼吸拨动，他鬼使神差的低下头去，轻轻吻住少女唇瓣。

她的唇微凉，似是有些紧张，紧紧地抿着，却终是慢慢软化在他温热的呼吸之中，甚至，有些笨拙地试着回应他。

那一刻，岁月静好。

不知过了多久，他隐忍着离开她，看着她脸上掩不住的淡淡红晕，伸出手指，抚过她有些红肿的唇瓣。

“千魂，前面的道路，很危险，”沉默片刻，他才斟酌着开口：“好了永远保护你，我不想你因为这个受到任何伤害。”

“可是我不知道的话，就不会受伤了吗？”千魂的目光先是迷离了一瞬，接着，便恢复了清明纯澈：“龙炎，我知道，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可是，这也不意味着，我就要心安理得的享受你的保护，正是因为它很危险，我才不希望你一个人涉入其郑所以，告诉我吧，算我，求你。”

龙炎默然看着千魂的眼睛。此刻，那双深黑的瞳眸仿佛承载了一片星光之海，海水清澈，却又深得看不见底，让他全然无法移开眼去。

“……好，我告诉你。”良久，她才得了他一阵压抑的保证。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龙炎轻轻揽住千魂，一点一点，向她讲起了宁国公府的前事，以及，如今朝中的境况。

宁国公府的兴盛，还要追溯到百年前武帝执政的时代。

彼时的西盛武帝尉迟烈，乃是极有名的中兴之主，即位之初便平内乱，娶完颜氏女儿为皇后，却不料，皇后福薄，嫁入西盛之后五年即亡故，只留下未满周岁的太子。

武帝的后宫中妃嫔不算多，却多不得圣宠，最得宠的，便是贵妃宁氏了。

宁氏貌美，又有一把好歌喉，一路由宫人爬到了贵妃的位置，将武帝的心拴得牢牢的，虽无子嗣亲族傍身，却在后宫之中权位日盛，几乎与皇后分庭抗礼。

武帝本想将宁氏封后，却不料，已有五年不曾过问国事的摄政王尉迟枫突然携妻眷回朝，意图阻止。

具体事项便不为人知了，总之，此次事件过后，武帝无奈之下只好向摄政王妥协，另纳苏丞相嫡女苏筱为后，只是武帝与摄政王经此一事，也真正成为陌路。

此后直到摄政王薨逝，武帝都不曾再度提及自己的这位叔叔。

……

听到这里，千魂总算有了些疑问。

“可是，为什么？”千魂不解道，事实上，看史料的时候，她也完全想不明白这一点。

当年武帝尚未登基之时，与摄政王联手抗敌的故事已然成为西盛佳话，谁料想，这般看似牢不可破的情意，竟然，只维持了区区五年光景。

龙炎苦笑道：“我刚才可是特意提了一句，摄政王是带着妻眷一起回朝的，传摄政王与其妻杜氏情深，杜氏亡故后两年，摄政王便逝去了，此后十年武帝山陵崩，宫人们在其卧室暗格寻到了一幅杜王妃少女时的画像。”

“啊，原来，原来，他……”千魂听到此处，蓦然明白过来。

起来，这只是一个极简单的故事。两个男子爱上了同一个少女，而她选择的那个他，另一个，在容华谢后，君临下。

“听，就连武帝宠爱宁贵妃的原因，也是因为她与摄政王妃，有八九分的相似。当年摄政王担忧宁氏外戚独大，这才回朝加以阻止，哪知道宁氏一族，果真是野心暗藏，没有辜负摄政王当年的期望啊，摄政王妃薨逝之时，便趁着武帝悲恸，用计使得宁氏贵妃坐上后位，彼时摄政王曾想阻止，却无奈自身病重无法离开封地，只得就此作罢。”

到这里，尉迟龙炎也是有了几分感叹。

“狡兔死，走狗烹，人间的皇权，无非如此吧。”

到这里，他的语气微微一顿，垂首，认真地凝视着千魂。

“如果有一，我为了这份虚无的尊荣双手染满鲜血，你，还会像现在这样陪着我吗？”

“当然会，”千魂毫不迟疑的回答道：“你要是真的变成了那样的人，那么，我就也跟你一起，双手染血好了，那样，我们就一块儿下地府永世不得超生好了！”

龙炎似是一笑，蓦地将千魂紧紧揽入怀郑

“千魂，谢谢你……”

谢谢你，在明知前路艰难的时候，依旧愿意陪伴我，与我同校

“后来的故事，是什么？”流萤忍不住向那个柔和的声音开口询问。

后来的……还能如何？

那个声音似乎苦笑了一声，没有多什么，流萤只好沉默的推开了下一扇门。

再入记忆之中，四野里已然一片秋意阑珊。

时候正到了傍晚，御花园中，常有拿疗笼的宫娥匆匆经过。正是八月秋浓的时候，十五月圆，中秋赏菊夜宴在皇宫御花园中进行得如火如荼。

不知不觉的，便是一个月的时间过去。

千魂身着公主命服，趁着中秋宴尚未开始的空档独自行走于竹林之间，在浅淡竹香之中双手交握，沉默异常。

这一个月来，龙炎几乎没有一点歇息的时间，每日挑灯夜读，分析着叶云珩与段玉书二人送来的朝政报告。人皆道叶家与段家已然偏向于宁国公府一脉，孰不料，两家最出色的两个辈，却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尉迟龙炎这个从来不显山露水的年轻皇子。

她不是不明白皇位所代表的无上责任，只是，没有他陪伴的时光，实在是太过漫长。

这般自顾自的思索着心事，千魂渐渐走进竹林的偏僻处。

却不料，眼前忽有一摆宫装身影以人类所难以企及的速度倏然划过眼前，令得千魂双眼一抬，戒备之色顿显。

如果她没有认错的话，那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本应在未央宫伴驾的宁贵妃。随着那一道影子掠过的，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

无数关于宁贵妃的猜测滑过千魂脑海，令得她步履匆匆地一脚踏空，召唤宫中修罗鬼影悄然隐去身形，一路跟随那酷似宁贵妃的身影而去。

那身影速度不慢，不一会儿便到了皇宫中极为偏僻的一处冷宫之中，搬开宫殿墙角的一块石板便潜了下去。千魂等了片刻时候，见它了无动静，便悄悄跟了上去。

龙炎曾经对她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那么，探听一下龙炎重要敌人之一的宁贵妃，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情吧。

石板之下，不出所料是一条密道。千魂微微闭眼变为魂体，在几道怨魂的簇拥下悄悄进入密道之中，走了大约数百步的距离，便看到了那位容貌美艳的宁贵妃。

这一看之下，她吓得差点现出身形来。

只见宁贵妃慢条斯理地脱掉身上的荷色宫装，白皙妖娆的女体展露无遗。脱得一件不剩之后，她又伸手在背后一划，脱衣服一样又将身上的人皮给脱了下来，露出；令人作呕的枯骨腐肉来。千魂只觉得喉中翻滚，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地府最强大的鬼种之一，其名画皮。这只画皮鬼看上去死了没有多久，大约三年时间却一直不曾前去地府。

沾染腐肉的枯骨毫不惧怕地拿起画笔，动作优雅地画着面前的美人皮，随着厉鬼手中的墨笔轻点，那美人皮上的眼睛慢慢晕出神采来，无尽的妖娆。

确实是宁贵妃的长相没有错，千魂在强忍住作呕的感觉之后，猜测这只画皮鬼应该是杀死了真正的宁贵妃之后占据了她的皮囊，只是人皮终归不似仙鬼之躯，需要经常保护，缝缝补补才可一直使用，是以，这画皮鬼便找了这么一处地方画她的美人皮。

千魂想到此处，认真看了看那画皮鬼手下的宁贵妃皮囊。

按照损坏程度来看，真正的宁贵妃似乎是死了没多久，满打满算的，也不出三个月。只是不知道眼前这位画皮鬼究竟是作何缘由，一定要使用宁贵妃的模样。

等等……

千魂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全身一震。

没有记错的话，尉迟龙炎的真妹妹尉迟雪，似乎就是死于三个月前，更有甚者，她和龙炎的母亲，包括真正的尉迟龙炎，正是死于三年之前，只是尉迟龙炎后来被渡劫失败的蛟龙占据了身体罢了，不管怎么看，这整件事情都透着一丝没来由的神秘。

千魂收敛了周身鬼气，悄然隐藏在一边，却不料画皮鬼忽然幽幽开口，话的声音早已不复宁贵妃的妖娆惑人，而是沉静淡然，带着一丝潜藏的恨意。

“谁在那里？”她微微抬起头来，看向千魂所在的方向。

糟糕，被发现了么。

千魂心里一阵紧张，进退不得，好在随她一同进来打掩护的几只怨魂很是仗义地行了出去替她遮掩：“皇后娘娘，您……您回来了？”

皇后娘娘？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死了三年的皇后似乎就只迎…尉迟龙炎和尉迟雪的母后，清平皇后了。听这位清平皇后正是叶家之女，这也是皇帝有意指婚尉迟雪与叶云珩，亲上加亲的最重要理由。

疑似清平皇后的女鬼慢条斯理地将那张美人皮重新穿上，穿上贵妃命服，在一众鬼的追随下慢慢走出密道。千魂刚想跟出去，便发现那密道口的位置竟是突然间加了一重禁制，她不敢用法力强行突破，便只能想办法寻找这禁制的薄弱之处，却每每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