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人神态似癫狂又似无尽伤悲。 刚刚的喧嚣一瞬间像被人按了静止键, 会议室静得仿佛落下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 8年。 是啊，那么长的时间。 蔚拂看着贺莲，目光却没有聚焦, 透过这个女人的面孔看到了很久远的东西。 一年又一年，初识恋爱, 一眨眼的功夫, 一幕幕在眼前划过。 曾经以为会是记忆中铭记一辈子的东西，深刻入骨, 最后随着一把骨灰掩埋入墓。 可不知什么时候起, 她大概还能记得很多东西，但又那样模糊，那样遥远，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而她记忆里鲜艳的部分, 已经被另一个女孩填满了。 明明相处的还不算太久, 但她的生活，她的生命, 充溢着的, 都不用费神便随时浮现在脑海的，是那个笑起来会有梨涡, 永远自恋上天又张扬的女孩。 仅仅一瞬间的出神，蔚拂收回思绪，再次落目在身前的贺莲脸上。 她看着女人熟悉的那抹愤世嫉俗的神色, 突然就觉得那样陌生了, 也不能说是陌生, 而是……与她无关了。 她确信，这人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梦中纠缠，也不会再进入自己的生命了。 翻篇了。 她终究自己放过了自己。 “嗯。”蔚拂点头, 看了眼贺莲，又看了眼侧身靠在会议桌边沿亚麻卷发懒倦的女孩，“我现在只想和她在一起。” 贺莲眼眶打转着泪花，定定地看了她两秒，不可置信也无法接受，喉咙里传来低低的呜咽，精致的妆面被突然涌出的泪水打湿，张大了嘴，像是想要大哭大吼，却只发出模糊又压抑的声音。 “嗷……” 许星瑶再没有犹豫，在贺莲哭出声的同时，欺近前拦在两人中间，将自己的女友拽到另一边，同时拿着手机拨出了电话。 既然蔚拂已经了断了。 之后的扫尾，她来就行了。 南南带着安保很快进来了，在此前，许星瑶始终挡在蔚拂身前，防止贺莲出现什么过激行为。 但没有，贺莲只是崩溃又喑哑地大哭，张着大大的嘴巴，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好似喘不过气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等保安进来，本来是要把贺莲架出去的，结果几乎是把这个哭到岔气几近虚脱到女人半扶出去的。 许星瑶看着他们的背影，冷漠出声，“不准再找蔚拂了，你再来可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待遇，我不会让你进星辰的门，只会让人丢你出去，甚至你想做别的闹腾，我也有不一样的方式对付你，至于我说的是什么方式，你自己心底有点数。” 最后一句话，她加重了读音。 贺莲背对着她们，顿了下，没转过身就被人搀扶走了。 一场闹剧落幕。 蔚拂没动，许星瑶就也没动。 半晌，蔚拂看着许星瑶说了两个字，“谢谢。” “我想听的不是这两个字。”许星瑶撇撇嘴，一只手随意搭上了身边一张椅子的椅背。 蔚拂安静了一小下，仍旧看着她，“那你想要听什么？” 想要听什么？ 许星瑶刚刚也就随口那么一说，只是不喜欢听蔚拂这样生疏客套而已。 而且，她已经听到了想听的话，蔚拂当着她的面，了断前缘，又认可她的存在。 “抱歉。” 隔了一小会，因为许星瑶始终没说话，蔚拂于是自己思考着换了两个字。 抱歉什么？ 抱歉添麻烦了吗？ 许星瑶刚刚还略有些小微妙的旖旎心思被这女人一而再的两个字打败，她终是有点儿压不下不爽的情绪了，自打贺莲出现就一直不爽的情绪。 她指尖在椅背上敲打了几下，倏忽转身，一言不发地把会议室的门给关上了。 接着，走到蔚拂跟前，仰视着蔚拂，她眼神里没什么情绪，但周身的气压明显很低。 顷刻间，这里成了完全封闭的，二人空间。 而且，这二人还是情侣关系…… 如果这女人还搞不清现在的状况，不知道她这是何意，她都要暴走了。 蔚拂黑眸渐渐幽深晦暗，盯着她，“我没来之前，她说了些难听话吧，说了什么？”女人又顿了顿，“不管什么，你别放心上。” 这是在解释？还在继续道歉？ 许星瑶被打败！ 她恶狠狠盯着蔚拂，淡漠的声调，字句简直从牙缝里蹦出来，“你低下来一点。” 蔚拂“嗯？”了一声，没懂她意思，但还是顺从地依言微弯点身子，和她在同一水平线相视。 许星瑶抬手圈住女人后脖颈，往前一勾一带，两人的唇便磕在了一处。 “嗯、哼。”蔚拂紧蹙眉，似乎是扛不住突然的痛，唇角溢出轻微的痛呼。 许星瑶却没放手，蔚拂竟也没有任何推拒的举动，生生忍耐住了疼痛，扶住了许星瑶，双手揽在女孩的腰间，配合着许星瑶，承受着许星瑶不大温柔的这个吻。 女孩到底心软，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明明自己也会痛，只是因为有心理准备才没有失声痛呼，明明是怀着惩戒的心思。 可她听见蔚拂的声音，感受着蔚拂反常做小伏低的逆来顺受，纵然心潮里刚刚还翻滚着惊涛骇浪，又瞬间化作了一滩缱绻的春水。 她停了胡搅蛮缠地啃咬碾压，轻轻退开一点，后腰处立即便被女人按住，阻止了她撤开。 怎么？ 情愿被她虐待吗？ 许星瑶闭着的眼睛忍不住微弯了点弧度，可她本身也没打算撤开。 她依旧搂着蔚拂的脖子，照着刚刚被她磕到的位置轻轻舔了舔，喷薄在她脸颊上的呼吸顿时急促了几分，许星瑶半睁开眼，又极温柔地亲了亲，混沌中看见女人乌黑的长睫跟着她颤动了下。 接下来，她才一点点礼貌叩门问好，撬开贝齿，纠缠。 因为身处公司，又是大白天，多少有点儿不安，也多了几分刺激。 两人的这个吻很深沉又略有些急促，好似说不出的感情尽数宣泄于此。 分开时，彼此错开呼吸，平缓。 许星瑶半喘匀了气息，退开半步，眼神是略有些湿漉漉的，嗓音也低哑，语调却尚算冷静，她仰着头，没多少好气，“她说，你们一起经历了很多的浪漫，还说你们一起泡温泉。” 其实还有很多，许星瑶只是捡了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丢出来。 她不过做做样子，顺道撒撒名不正言不顺的小火，没有较真儿的打算。 凉飕飕的气势。 蔚拂无奈，“那也是以前。” 以前，既然是情侣关系，那一起做什么都正常吧。 “嗯。”许星瑶依旧没好气，又半真半假说，“其实比起平日夜店里刺激的威士忌什么的，我有时候也会喜欢稍显平淡又甘洌的清酒。” 蔚拂瞥了她一眼，等着后续。 许星瑶轻咳嗽了一声，双手压在身后，装模作样地随意嘟囔了一句，“我泡温泉就喜欢温泉鸡蛋，再配上清酒，那才像话。” 女孩的嗓音浑不在意。 蔚拂却差点儿没忍住笑出来，她好歹压住了唇角，如果此刻真笑出来，是会被某小老总派人暗杀的吧？ 她安静眨眼，递了句话出去，“嗯，听起来是不错，我没试过，不然下次一起试一试？” 许星瑶舔了舔唇，流露出一丝“孺子可教“的欣慰眼神，然后非常大尾巴狼地微点了下头，“可以。” “还要有樱花飘落，配着氤氲的水雾。” 啧，就某小魔王的文艺程度，这得是搜肠刮肚才找出来的词汇吧？ 蔚拂又憋着笑，应了声，“嗯。” - 原本万诗是约了许星瑶下午一起去逛街的，她在许星瑶办公室坐着玩了会手机，却见许星瑶接了个电话后，急匆匆地出去了，连个眼神都没来得及留给她。 零零散散，她听见电话那头说的几个词，“激动”、“找蔚总监”...... 途中，许星瑶单腿坐在办公桌边沿，听着电话，随手就拨过电脑屏幕看了眼，助理发来的监控小视频，万诗看见画面中，是个高挑的女人。 等许星瑶再次回来的时候，脸上隐隐有春意盎然，又被其他灰蒙蒙的情绪遮盖，喜怒不辨。 她们这么多年的闺蜜，基本无话不谈，没有忌讳，即使真有不愿意吐露的隐私，一方问出，另一方不作答，便双方都能心领神会跳过话题。 万诗随口便问，“我瞧着，你这是替你女朋友解决桃花去了？” “前女友。”许星瑶从小冰箱里捞出一瓶冰过的气泡水，拧开盖子，便往喉咙里灌。 即使室内空调开得很足，但毕竟还是冬季，屋外的景色都萧条到只剩灰白色调。 万诗倒没就冰气泡水发表意见，因为知道小魔王在某些方面是很有个性的，没人能左右想法，于是她只是略微拧了下眉，就继续了话题，“她的前女友找上门来，你先去拦着了？” 这可不符合小魔王的作风啊。 许星瑶一向是率性洒脱的，路见不平替人出头没问题，但她和蔚拂已经是女朋友，关于女朋友和前女友的情感纠结这种黏黏糊糊的事，就算不嫌无聊，但她不该避避嫌？ 看着不出事就行了，有必要插手？ 许星瑶没什么情绪，“嗯。” 万诗琢磨着又问，“你现在是因为那位前女友在不爽？” “我当然不爽。”许星瑶单手一撑办公桌，又单腿坐了上去，相当没有坐姿但看起来莫名地帅。 万诗把这句话在脑子里兜了几圈，心道，那位蔚小姐还真是一直在打破许星瑶的特例。 竟然有一天，许星瑶会吃别人的醋，还是吃这种没谱儿的飞醋？ 不过，万诗纳闷，“你不相信你女朋友吗？” 不然，交给人自己处理就是，至于要先一步跑过去，急不可耐生怕被人抢走女朋友一样？ 许星瑶又灌了一口冰气泡水，痛快地哈出一口气，万诗缩了缩身子，替她觉得凉，女孩却说，“不，这一点上我很相信她，她永远做不出出格的事。” 万诗皱了皱眉，觉得这句话另有深意。 果然，许星瑶很快便说，“我相信她的品性。” 那女人那样清高，品性更是一等一的端正，绝对做不出令自己都不屑的事情。 既然已经和她确定了关系，断不会出轨对不起她，更不会还是吃回头草，好似她成为证明那两人爱情的祭品或者说验证者，至她于途中过客这样一个尴尬可笑的地位。 但也因此，很难确定那人不会背叛，究竟是因为足够的喜欢......还是只是刻在骨子里的责任与自律。 “唔。”万诗无意义吐出一个音节，像是对许星瑶这句话的回应。 她听明白了许星瑶的担心。 但是...... 万诗头一回见自家闺蜜如此认真深陷情网，不忍许星瑶失望，也真心希望这女孩能得到一份靠谱的感情，“瑶瑶，有几句话我不得不说，你愿意听就听听看，长辈的那些话你我都听烂了，但毕竟是他们几十年的人生经历验证过的，多少有几分道理。” 许星瑶：“？” 万诗娓娓道来，“我常听婶婶阿姨她们说，爱情这种感情并不能维持太久，要在一起一辈子，时间久了，夫妻之间更多的是亲情，当激情褪去，身边那些不断涌出的新鲜和刺激是不断的，且真的很吸引人，能守住底线的，通常真的都是靠人品，或许要维系一段感情，品性真的是第一位的，它才是一份保障。” 话音落地，许星瑶静了片刻，才点头，“可能吧。” 她挂上了小魔王式没心没肺的笑容。 万诗说的或许有理，可是那不是很久以后嘛。 她和蔚拂才在一起多久？就算不是恋爱初期，那也是热恋期，或者两者之间吧。 不是她不愿意去思考长久的事，品性也确实是挺能给人安全感的。 但是，一切爱情的最初，总不是靠品性来动心的吧？最热烈的阶段，明明应该依靠的是......喜欢吧？ 难道你和一个人在一起，只是因为她品性过关吗？只是因为硬件条件吗？ 那爱情的魔力在哪里？那只要硬件条件符合了，是不是谁都可以？ 爱情令人着迷的是那份心动，是喜欢，是足够的喜欢啊。 总不能本末倒置，为了恋爱而恋爱，只要一份保障就够了。 靠品性的，和过去包办婚姻有什么差别，打算相敬如宾一辈子吗？ 不是不想，可以理解可以尊重，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 但在许星瑶的世界里，是不存在的。 用上回她跟林枳解释的话来说，充分条件和必要条件。 品性是必要条件，而足够的喜欢，才是充分条件啊。 万诗想起什么，“嘶。”了一声，许星瑶闻言望过去，只见她说，“不是，既然你相信你女朋友，那你还着急忙慌地跑去干嘛，还要拦住人前女友。” 许星瑶攥着气泡水瓶，在室内的温暖温度下，瓶壁已经结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因为......她那个人，深情又长情。” 平日里高冷，可对着特定的人太容易心软，被人拿捏。 光天化日之下，如果没法彻底冷心绝情，在公司门口那样一个人来人往的场合，又很让人丢脸，蔚拂那样的清冷性子又怎么能受得了。 只会进退两难吧。 “我没有想要瞒过她替她私下解决了，我只是把人拦住了放在会议室而已，我只是暂时拖住稳住那个人而已，不至于让人在公司门口败坏她的名声，招惹她烦心。”许星瑶说，“我想给她留出时间，我把人弄进会议室就让人去找了她。” 纵然是情侣，再亲密也是有隐私的。 谁知道，这事蔚拂会不会更想自己解决。 她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不会随便逾矩。 万诗静默片刻，恍然察觉，许星瑶头一回有这样深沉的情绪，也不禁感慨，“你......很了解她。” 虽然看起来这两个人南辕北辙的，性格和很多人生态度都是互不相通的。 但实际上，许星瑶却比那个8年时间的前女友，听起来吓死人的深厚感情基础的人，还要了解蔚拂。 一个只顾自己情绪不管不顾便冲来公司踩踏蔚拂的禁忌，另一个，却能瞬间反应替人思考，再做出合适的应对。 其实，她们在思想和灵魂上，不同的夸张，却也实在匹配得简直可怕。 许星瑶仰头将最后一点儿冰气泡水喝完，放下瓶子在桌面，深吸了一口气，“嗯，我了解她吧？我对她什么都能确定。” 暖空气和着冰水在身体里流窜。 她无声地勾了个自嘲的笑容——她唯一不能确定的，只是那个女人的心。 - 因为许星瑶下午就出了公司，还给蔚拂报备了晚上的行程，不会再回星辰，蔚拂也就下班之后准时回家了。 她最近只是专心准备泠鸢的复赛，并没有什么工作，那么没有许星瑶，她在公司和在家里，没有区别。 洗过澡爬上床，蔚拂玩着平板翻阅设计相关的论坛。 看到一半，手机震颤起来，蔚拂拿过看了下，是盛kk的电话。 一接起来，蔚拂还没出声，对面盛kk中气十足地就问，“贺莲有没有去找你？” “......？” 蔚拂愣了下，“你怎么知道？” “可恶啊！她还真去了！”盛kk怒气十足，转而平复了一下，解释，“她先来找我打听了你的事，我当时就回绝了她，让她不要去找你，不过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在我跟前这么硬气的。” 蔚拂和盛kk多年的好友，贺莲不知蔚拂家世，但盛kk可没对自家繁华遮掩，她应该是猜测蔚拂跟盛kk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但在盛kk这位从内而外华贵的千金跟头，贺莲总自觉低人一等...... 如今贺莲能超越本能硬气地跟盛kk快吵起来，盛kk嗤笑一声，“看来估计是真气得够呛。” “......” 蔚拂不予置评，“算了，以后别提她了，我们今天已经真正地了断了。” 盛kk大笑了几声，听出了好友言辞中的放下和真切。 转而，盛kk又问，“不过，她都找到你们公司去了，那位星辰小老总知道吗？” “嗯。” 盛kk吸了口冷气，“那，小老总没闹腾？” “......” 蔚拂其实想象不出来许星瑶会大张旗鼓闹腾的样子。 那女孩，浑不在意的东西总是表现得张扬，而真正的快乐又或者伤心，总是静默无声的。 盛kk见蔚拂没说话，自然得出答案，“这是缺心眼儿还是不把你当回事？” 这么不在意潜在情敌的危险吗？ 蔚拂膝盖上摆着的平板流淌着纯音乐，她心思却并不静，回忆起了白天的场景。 只借着最可有可无的小事举例，耍着最小心翼翼的任性...... 那个小情绪十足又最终隐忍克制的吻...... 懂事得令人心疼。 蔚拂叹了口气，“不算闹腾，但也有点儿不高兴吧。” “啧。”盛kk指责，“双标啊，你不喜欢她搭讪撩妹，不喜欢她渣，她依然我行我素，还跟你反生气，可是一转眼，她却不准你和你前女友纠缠不清，她就可以管着你。” “......” 蔚拂不得不佩服好友对她的偏袒。 合着，许星瑶闹没闹腾都是错。 “你这情路未免太坎坷了。”盛kk自顾自在那边感慨。 其实，盛kk有点儿内疚，毕竟最开始是她建议蔚拂去和那位小老总试试的，她是想蔚拂能走出阴影。 可没想到，蔚拂还真跟那女孩成了，更没想到，那女孩竟然也有渣的特质。 盛kk试着劝道，“不过既然不喜欢她渣......何必要委屈将就自己，这不是互相折磨吗？” 蔚拂的眼神落在平板屏幕上，她指尖轻轻掐了下平板的一角。 她其实一般听华语歌都是听女声的。 最近，却偶然听了一首男声歌曲《想自由》，里边儿有句歌词是这样的。 “就算爱也会变冷的，可是现在抱的你是暖的。” “我不晓得，我不舍得，为将来的难测就放弃这一刻。” 道理，没有人不懂。 可人最抵不过的，是自己的心啊。 蔚拂手指划过平板金属边沿，说出了一句近乎于废话的大实话，“因为，我喜欢她。” 而不喜欢抵不过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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