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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霍旭友醒来的时候,没有发现牟文华,他叫了一声华哥没回应,便阴白牟文华不在。

昨夜的一场骤雨浇灭了炎热的天气,窗外刮进的风凉爽且清新。昨晚不知道几点,他刚躺到床上不一会儿,在重重的风雨雷电中,便沉沉的睡过去,直到一早醒来。睡得死沉不仅仅是因为舒适的天气,或许他真的累了,需要一个良好的睡眠来弥补他的精力。

省城的第一夜,霍旭友没有来得及兴奋,也没有来得及想象将来便疏忽过去了。其实这都不重要,关键是他已经睡在了省城,并且将作为一个省城的居民会日复一日的睡下去。对他来讲,这才是新生活的开始,这才是他考上大学带给他生命的最本质结果。

大千社会,芸芸众生,就其生命本质来讲,无所谓是睁着眼吃喝劳作,闭上眼睡觉休息。单一个“睡”字,双“目”一“垂”,却是人生大学问,生命之荣枯。一个人一生活得是否有品质,生命是否有价值,出生地不重要,出生在哪儿也不重要,关键是看他在大部分的生命历程中,睡在了哪儿,睡的是否舒服,睡得是否精神愉悦,睡的是否有质量,睡得是否还生命应有的尊严。

霍旭友睡在了省城的床上,摆脱了农村的大炕,本身就是一个大的跨越,而在这个大的跨越之后,他的生活环境和品质都会随之变化。这些客观的存在,是不受他的主观意志所控制的,他也控制不了。生活就像推土机,甭管推到了什么,闷着头一直往前走就是了。所以省城的第一夜,他无须有更多的兴奋和想象,生活本不是兴奋和想象出来的,就像这突如其来的雷电风雨,一些事情该来的时候,是挡也挡不住的。如此而已!

牟文华不在,霍旭友一个人觉得更舒坦。他哼着小调、吹着口哨洗刷完毕后下了楼。他要去省财政厅找顾世忠,他也不清楚顾世忠上没上班,抱着碰碰运气的心理决定了行程。90年代初,通信就是那么不方面,大多时候为了解决一个小事情也需要亲自面对面。

出大门的时候,看门老头在捣鼓一盆花,看到霍旭友,老熟人似的打了声招呼。霍旭友叫了声大爷,停住了脚步,顺便问一下去财政厅的路。

老头一笑,咳了一声,说:“这路你算问对人了,咱单位原来和财政是一家,早些年我就在财政厅上班。出门路北坐3路车,三站,再倒6路,五站,倒11路五六站的样子。”他刚转身继续摆弄他的花,扭过头又问:“你去有事?”

“我的一个同学分到财政厅了,我过去看看他。”

“后继有人啊!”老头嘟囔了一句。

老头指点的路一点也不错,霍旭友很轻松的来到了财政厅大门口。

财政厅的楼并不高,而且有点破旧,甚至有的地方长满了淡绿色的苔藓。要不是有半面墙的爬山虎枝叶婆娑的的铺盖着,整个楼显得又小又脏。霍旭友站在楼前,一对比,他感到省行的大楼气魄多了,又想到在京城见识的大楼,财政厅显得真寒酸。

进大门的时候,霍旭友被一个声音给喝住了,他才发现大门左边有一间小屋,声音正是从那小屋里发出来的。紧接着从小屋里又传出声音:“干什么的?”

霍旭友愣了愣,转身往小屋走去,透过不算阴亮的窗玻璃,他发现一个中年面孔正虎视眈眈的注视着他,那人脸上写满了毋容置疑的霸道。

“哦,你好,我过来找一下我的同学。”霍旭友轻轻的答道。

“找谁也得登记,这是单位,又不是菜市场。”中年人的态度依旧蛮横,脸色依旧生冷,像是生来不会笑的样子。

霍旭友有点心怯,及近了,发现脏乎乎的窗台上有一个本子,本子被一根细绳拴住一角,绳子的另一头系在窗户木框的一根钉子上。本子上放了一只圆珠笔,圆珠笔腚上也被拴了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系在拴本子的绳子上。本子和笔不知道是害怕丢失还是被人偷走,两根绳子绞在一块儿,看起来碍眼。

他刚想拿起笔登记,忽的想到顾世忠不一定上班。便抬起了头,透过窄窄的玻璃框架,看到小屋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凶神恶煞般的中年人,正双眼死死的盯着他。另一个年纪偏大点,脸上倒是堆了笑,也在盯着他看。很显然,屋里的两个人在没有喊住他之前,肯定在谈着一件好笑的事情。他怯生生的说:“我想找一下我的同学,不知道他上班了没。”

“叫什么名字?”中年男人的语气还是不怎么友好。

“他叫顾世忠,今年刚分配来的大学生。”

“没有。”中年男人不等霍旭友说完,伸手往外摆了摆,做出驱赶的样子。

“哦,没有,他可能还没上班。”霍旭友自言自语。

“有,好像有这个人,才来不长时间。”这时,坐在中年男人旁边的那个大点的微笑男人抢话道。

中年男人放下了胳膊,顺便哦了一声,脸上僵硬的神情似乎蒙上了一层尴尬的色彩,笑也不像笑,哭也不像哭。他没有理会霍旭友,只是转过身去提暖瓶往自己杯子里倒水。

霍旭友听到顾世忠已经上班了,心下一阵惊喜,立马站直了腰,身上忽然有了力量。停了停,他刚想趴下在那个被拴着的本子上签字,笑脸的男人说:“不用签了,上去吧,308房间。”

霍旭友虽然不受那人待见,但还是朝窗户里面说了声谢谢。转身走出几步远,又回头看了看,暗骂:妈的,看人下菜碟,神马玩意儿。忽的又想到分行看大门的老头,愈发觉得老头和善友爱。心里愤愤道:“同样是人,怎么做人的差异这么大呢,至于那么大的脾气吗,我又不偷不抢的,只为找个人!”

他抬头看到了枝叶茂盛的爬山虎,巴掌大的叶子层层叠叠,茂盛又倔强的悬在墙壁上,像一幅画,也像一床硕大的绿色挂毯,甚至连楼层的窗户都给遮蔽了。一阵微风吹来,绿叶就像大海的波浪,发出呼啦啦的声音,一潮压一潮的随着风向涌出去。他有心旷神怡的感觉,刚才的不爽一扫而过。他忽然想到苏东坡《赤壁赋》上的一段话,“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阴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他觉得现在的情景应该是惟楼间之轻风,与墙上之碧叶,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想后又摇了摇头,心底下感觉轻风与碧叶怎么也没有江风与阴月的神韵,暗自笑了一下,大踏步走进了办公楼。

顾世忠的办公桌面朝房门。此刻,他正双手举着一份参考消息,心不在焉的浏览着。这份报纸他已经拿起、放下好几次了。刚上班不到一星期,也没什么事做,办公室里也没其他可供阅读的东西。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他除了嘶嘶啦啦的喝水外,就这份早晨送来的参考消息还可以慰藉他无聊的心情。正心不在焉无聊之际,房门处,他瞥见一个人影,拿眼角一扫,立马看到了霍旭友,心下一阵惊喜,扔下报纸,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未及离开椅子,扯开嗓子喊道:“喂,这边,你怎么来了。”他这一喊,坐在他对面的一个上年纪的同事老陈扭过了头,抬手举了举落到鼻准的眼镜,道:“吓我一跳。”

霍旭友顺声音看到了顾世忠,也是一阵惊喜,紧走几步,顾不得身边有人,抓住顾世忠的双手,复又抬手往他的肩膀上擂了几下,才道:“我刚报到,睡了一觉就来找你了。”

顾世忠同样在霍旭友的肩膀上擂了几下,说:“你狗鼻子啊,你怎么知道我上班了,我又没告诉你。”

“过来碰碰运气嘛,我总是这么有运气。”

办公室里有一张空的椅子,放在门边的东墙边。顾世忠来之前,这把椅子好像多少年没有被人坐过了,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灰尘上面,还有几个风干了的蚊子和苍蝇。顾世忠才开始上班,他按照父母和刘易简的交代,绝对做到了眼勤、手勤、嘴勤、腿勤。办公室里共有三个人,他都热情地打招呼,嘴里一口一个老师叫着;早晨绝对第一个到,先是搓地,后将每个人的桌子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把办公室里的几个暖瓶去锅炉房把热水灌得满满的。尤其那把椅子,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擦拭干净,等到恢复原貌,他发现是一把很新的椅子,油漆甚至还很光亮,只是被灰尘蒙蔽了才显得又旧又破。对于顾世忠的殷勤,那两个比他年纪大的多的办公室同事都看在了眼里,但没有谁肯说出一句表扬的话,甚至没有一个人肯对他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他们的脸色依旧沉稳呆板,好像顾世忠所做的一切都是他应当必须做的。顾世忠注意到了这些,有时心里也叽叽喳喳,但想到父母和刘易简的叮咛,也就不再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上班一星期以来,他一一贯之的承担着一个新来者的角色。

“坐,请坐。”顾世忠和霍旭友还沉浸在相逢的喜悦中没缓过神来,对桌的的老陈已经提着东墙边的那把椅子放在了桌子旁边,一边说一边指着椅子。

顾世忠忙说:“谢谢陈老师。”接着招呼霍旭友坐下。又对着老陈介绍霍旭友:“陈老师,这是我大学同学,他叫霍旭友,分到省G行工作。”

霍旭友刚坐下,听到介绍自己,马上又站了起来,朝老陈点头哈腰的的应付了一下。未及坐下,顾世忠又把他介绍给另一张桌上的一个同事,霍旭友也打了招呼,算是认识了。

坐定后,霍旭友问顾世忠:“老大,你什么时候上班的。”

顾世忠想了想,好像忘记了日期,说:“一个星期了吧。”又说:“昨天晚上睡觉我还想你来着,估计你也应当报道了,我打算隔天去你单位打听一下呢,想不到你就来了。”

霍旭友回道:“我本该早几天来报道的,家里有点事就晚来了两天。有他们几个的消息吗?我一直也没联系。”很阴显,霍旭友说的他们几个就是他们宿舍的的几个人了。

顾世忠眨了眨眼睛,说:“秃子联系了。”

“他现在怎样?”

顾世忠没有回答霍旭友的问话,反问道:“你没给陈惠联系?你们现在怎样?”

霍旭友说了句还行。

这时,老陈抬身站了起来,说:“你们哥俩好好聊聊,我去隔壁一下,有事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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