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川看到，原本坐在餐桌旁的水谷唯，此刻已经从椅子上站起。

少女上半身前探着，一只小手撑在桌面上，另一只前探着。

前探的小手中夹着筷子，筷子的顶端夹着一块饼干样的东西。

饼干样的东西一小部分是浅棕色的，大部分是深褐色的。

浅棕色和深褐色的过渡很均匀，不像是有意为之，倒像是没掌控好火候、或是原料配比，不小心烤成这样的。

这应该是块饼干。

秀川的嗅觉很好。

隔着大半个手臂的距离，他能闻到饼干上一点点焦糊的气息，和更多的面粉烤熟后的芳香、糖分和油料混合之后有点腻的香甜。

那饼干应该是想做成小熊形状，圆耳朵、大肚子、短短的四肢、熊鼻子大致可见。

或许原本是想做成小棕熊，可惜烤糊了不少，耳朵、四肢都是黑黑的，一眼看去倒像是熊猫了。

秀川转头后的第一眼，其实没有看向那块原本可能是小棕熊形状的熊猫饼干。

饼干，他只是余光随意瞥到。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少女肉眼几乎不可察觉的，一点点缩回椅子中的模样，以及这么做时，她脸上忧愁与失落交织的表情。

那缩回的动作，像是刚从山洞里初生的小鹿，通过澄澈的漆黑眸子，看到了洞外的阳光，她好奇地向洞口靠近，可不知为何，靠近到光与暗的边际后，她微瞠着双眼，逐渐退回了黑暗之中，仿佛只有那里，才能给她安全。

她的表情，秀川不知该如何形容，但他一瞬间有些感同身受。

失落，像是海啸，瞬间就把心脏吞噬掉。

他感觉他的心脏仿佛真的被吞噬，淹没在海底的寂静里。

啪嚓。

清脆却又沉闷的响动，从林秀川的指尖传出。

正在吃饭，他是拿着筷子的。

水谷家虽然家境优渥，但除了围棋方面开支可谓奢侈，寻常衣食住行方面倒都很普通，比如平时用的筷子，不过是很普通的竹制筷子。

他拿的筷子就是很普通的竹制筷子，虽然普通，但平时用来吃饭也足够结实了。

它也不够结实。

最起码在林秀川因心中悸动而失神的失力下，它绝对不够结实。

筷子啪嚓从中断裂，它没有惹任何人。

或许它也知道这一点，它很生气，它让断裂的残躯中崩出了很多竹刺。

一些竹刺被断裂它的人粗糙的手指皮肤挡住，一些竹刺刺穿那些粗糙的皮肤扎进肉里。

肉里的鲜血感受到了异物，也感受到了自由的气息，它们迟疑了片刻，试探着从通往体外的伤口渗出。

山洞里初生的小鹿又朝洞外的阳光靠近，这次她没有再退回去。

“啊，秀川……”

她靠过来，筷子啪啦的掉落声，饼干嚓嚓的落地声、或是碎裂声。

她靠过来，拿过秀川手中断裂的筷子，将他渗血的那只手捧在手中，片刻后，将受伤的食指和拇指放进了嘴中。

食指和拇指被温暖、湿润、柔软等感觉包裹，林秀川终于回过了神。

他的眼中不可控制地浮起了歉然的目光，那目光在含着他手指的少女的脸颊上盘旋许久，又忍不住去看她身后的地面。

地面上，跌落的筷子，筷子旁是碎掉一角的饼干，饼干旁是那一角的碎屑。

“……那是，小唯在料理课上学到的吗？”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水谷唯没有听到那片羽毛，她把林秀川的手指在手中含了会儿，拿出来。

见到指肚上，新鲜的红色透过晶莹的液体再度渗出，她澄澈的眼底，似乎也要渗出点什么。

“秀、秀川，你、你等一下，我、我去拿医疗箱！”

“哎……”

没事的、小伤而已、抱歉啊、应该很好吃吧……

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太多，他伸过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哎”了一声，却没有下文。

只眼睁睁看着她匆匆转身，受惊小鹿般矫捷、轻盈地离开了餐厅。

手慢慢放下，林秀川的目光也渐渐低下。

他看向了地面上的饼干和碎屑。

饼干缺了一角，也碎了，上面多了裂纹。

那原本应该是小棕熊的形状，小棕熊还被细心地照料出了笑脸。

那笑脸上有裂纹，裂纹顺嘴角蔓延一点，那笑意里似乎多了份讥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