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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省之后,诸妃散去。荣贵人、平贵人和蓝常在留下叙话。

晨间的阳光从窗纸上筛落,满室摇曳生辉。众人言笑晏晏,香风旖旎,环佩叮当,一派和乐融融的好光景。

蓝常在一袭琵琶襟浅蓝昙花长裙,衣袖及裙摆用钴蓝丝线压银线底绣出朵朵如意云纹。发上的银镶嵌蓝宝石扁方露出了两端的飞蝶镂空花饰,扁方一端的轴孔中垂一束碧蓝丝线短流苏,随着她的动弹摇曳摆动,减去了她眉目之间的几分憨傻木讷,生出了几许动人的活泼明媚。她一见乳母抱了承祜进来,忙喜滋滋地抱在了怀里逗弄着,教承祜咿呀学语,笑闹之间,粉扑扑的脸颊灼若芙蕖出渌波。

荣贵人含笑望着,不由打趣道:“瞧蓝妹妹对二阿哥这宠溺的小眼神儿,你当真这么喜欢孩子,不如自个儿加把劲儿,赶紧生一个!”

闻言,蓝常在明媚的笑靥忽然就僵了僵,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荣姐姐说什么呢!”

荣贵人掩袖轻笑:“你还害羞了。话说回来,我还是喜欢你这敦厚天真的模样,不像你那冰山一样儿的姐姐。”

“姐姐……”蓝常在喃喃念着,忽然又发起痴来。承祜在她怀里突然哭闹起来,这才唤回了她似乎飘远了的神思,急忙抱着承祜站起四处走动哄着,不想承祜越发哭得大声,抻着双手直往朱颜所在的方向挣扎,嘴里还口齿不清念着“讷讷”,是旗人对母亲的口头叫法,承祜含糊的发音更为接近“娘”。

朱颜心头一震,恍然怔住,眼角那颗极其鲜红的坠泪痣似乎动了一动,仿佛下一瞬便要化作血泪滴落脸颊。

荣贵人面上一喜:“二阿哥叫您呢!这可是第一次吧?恭喜皇后娘娘!”

朱颜还没回过神来,蓝常在已经笑呵呵将承祜抱到他跟前,轻轻将承祜软绵绵的身子塞进朱颜怀里,笑道:“我道二阿哥为何哭个不停呢,原来是想母亲了!皇后娘娘,您快些哄着罢,再这么哭下去您该心疼了!”

朱颜心中苦涩,痴痴凝着承祜哭得皱巴巴的小脸,终究是毫不犹豫便接过抱在怀里,下意识便哄诱起来:“承祜乖,不哭不哭,哭成小老头儿就不好看咯!”

众人不禁纷纷笑出了声,惹得朱颜一脸窘然,双颊渐渐转作绯红,顿觉怀里的“儿子”是个烫手山芋,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正当他难为情时,承祜止住了哭声,两颗黑玛瑙似的眼珠子滴溜溜盯着朱颜看,突然,虎头虎脑地往他脸上凑近,朝他脸颊上“吧唧”就是一吻,而后,在朱颜错愕的注视下,蹬着胖乎乎的小脚咯咯咯笑得开心不已。

众人一阵大笑,一时,阁中欢声笑语连连,即便朱颜有着沉甸甸的心事,在这样明媚爽朗的笑声之下,也渐渐露出了由心的笑颜,哭笑不得地躲着承祜不时往上送的粉嫩小嘴。

蓝常在笑得花枝乱颤,逗弄着承祜的小脸蛋,两眼笑成了弯月:“二阿哥也亲姨娘一下可好?就一下!”

荣贵人笑着横了蓝常在一眼,假意呵斥:“没规没矩!”

朱颜笑道:“孩子还小,有什么可忌讳的?”说着将承祜往蓝常在怀里塞,“承祜,赶紧亲你蓝娘娘一下,否则她可要拈酸了。”

承祜挣扎着不愿被蓝常在抱,瞪大了双眼瞅着蓝常在,见她将脸颊凑了上来,竟挥起了肉呼呼的小手,“啪”的一下打了下去,完了急忙缩进朱颜怀里,警惕地瞪着蓝常在。

众人堪堪怔住好半晌,片刻后,阁中响起朱颜止不住的大笑声,众人见皇后抱着承祜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是一怔,饶是平贵人自小和皇后一同长大,也不曾见过他如此放纵失态的一面,当下瞠目结舌。

朱颜喘着气戏谑笑对蓝常在哭笑不得的窘样:“这是咱们承祜给你这登徒浪子的教训,叫你往后还敢轻薄咱们的二阿哥!”

众人闻言无不哄然一笑,渐渐的都放下了深宫内院固有的拘束,在这长日漫漫的似水流年中,平添了满满的暖意。这在多年以后,仍是在座许多人难以忘怀的美好追忆,只是当下并无人太过在意,欢笑过后,一切只道是寻常。

蓝常在小脸涨得通红,犹如盛春之时嫩叶上绽放的凝红石榴花,蹙蹙生红。她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回了自己的杌子上坐下,一面吃起了荷月酥,一面嘟囔囔道:“不敢了不敢了!这般的小娃娃便知道欺负人儿了,长成了之后可如何得了?”说着努嘴朝朱颜怀中的承祜做了个鬼脸,“二阿哥,我的小爷,往后我可再不敢掏了心窝子般疼您了!您可真叫我伤心!”

承祜看了,竟学着蓝常在皱着肉呼呼的小脸做了个鬼脸,又逗得众人开怀不已,直道承祜聪慧过人。朱颜看着承祜的眼神越发宠溺,只道:“人小鬼大!”

未几,宫人上了汤羹糕点,随后宫棠呈了描金红漆盘上前,盘中是三枚紫粉蓝三色云锦香囊,绣工极其精致。

乳母从朱颜怀中抱过承祜哄骗了下去。朱颜目送承祜离去,笑对众人:“方才晨省时宫棠少算了三个香囊,这会子补上,不知你们各自喜欢什么颜色,自个儿挑罢。”

众人离座谢过。荣贵人年纪较长,资历也是三人之最,自然由她先挑选,她素来超脱恬淡,挑了一枚藏蓝色的,随后平贵人挑了一枚绛紫的,余下的浅粉便给了蓝常在,她倒也不在意,拿过后便直接系在了腰上。

平贵人怀中抱着圆满,那是一只毛色油光发亮的小玄猫,乖巧安静,伏在平贵人怀中睡着懒觉。她抚摸着手心的绛紫锦绣香囊,爱不释手,银铃笑道:“真是好看!姐姐怎的想起送我们香囊了?”

朱颜皮笑肉不笑:“宫中出了命案,本宫听说有的嫔妃受了惊吓,夜不安寝,这便让圆月和宫棠去了趟御药房取些药材放在了香囊里,每个香囊里都放了安神醒脑的药材,常日戴着兴许能睡得好些。”

荣贵人温婉笑道:“娘娘当真是有心,娘娘可否将配方告知妾?妾想着往后总能用得上。”

朱颜道:“这有什么问题?回头本宫让人写好方子给你送去就是。都不是些贵重药材,无非就是灵磁石、丁香、白檀香一类的药物,研成粉末即可。”

平贵人明媚的笑靥下露出了两排贝齿:“这香囊很适合慧妃姐姐呢!听说她近日害喜害得厉害,常常整夜整夜地不安寝,姐姐给慧妃姐姐送去了么?”

正提到慧妃,安德三急匆匆进来禀报:“皇后主子,钟粹宫出大事儿了。”

朱颜怔了怔:“怎么?”

安德三急得额头上直淌汗,急道:“回皇后主子,绛云不知怎的发疯了,冲撞了慧妃,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胡话,主子是否要移驾钟粹宫看看?”

平贵人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被蓝常在一记狐疑眼刀给生生冻住了,心虚掩袖轻咳一声,昂首横了蓝常在一眼。

荣贵人脸色一白:“好个胆大妄为的奴才,慧妃还怀着身孕呢!”

朱颜皱紧了眉头,起身道:“摆驾钟粹宫。”

一行人还未到钟粹宫宫门口,里头已传来清晰哭喊嘶骂声。朱颜加快脚步进了内庭,入眼之处绛云正被两名太监死死架着,披头散发,双目血红,发了疯般嘴里直嘶喊着:“慧妃你不得好死!慧妃!你这个阴险的贱人,表面装好人,背地里却做尽腌臜歹毒事儿!是你杀了常答应,如今还想杀我灭口,你当真以为做尽坏事还能瞒天过海吗?既然你不仁我也……唔……唔……”话喊到最后嘴巴已经被太监给死死捂住。

“皇后娘娘万安!”慧妃及其满宫奴才乍一见朱颜,无不惊慌下跪。

“都别愣着了,快把慧妃扶起来。”凝眉看着发了疯的绛云,朱颜沉吟须臾,即刻吩咐下去:“关闭宫门,今日之事不可外扬!”

奴才齐整的应答声过后,厚重的闭门声“吱呀”响起,一时偌大的宫殿内除却绛云被困的闷哼声便只剩下沉闷的呼吸声。

平贵人急匆匆上前对着绛云的脸重重甩下一巴掌,怒斥:“放肆!你这是要谋反吗?”接着又满面担忧过去搀着慧妃,“慧姐姐,看你脸色如此苍白,怕是被吓得不轻吧?贱奴定然是被鬼迷了心窍,一番胡话姐姐切莫往心里去。”

荣贵人也上前接过紫玉的手扶着慧妃,和平贵人一左一右将她搀扶到檀木圈椅上坐好。慧妃双手直捂着胸口,喘息连连,惊恐困惑的眼中蓄满泪水,还一味摇头说:“本宫没事儿……皇后娘娘,可否让紫玉去请太医给绛云瞧瞧,看看她到底是怎么了。”

朱颜对着紫玉点点头,嘱咐道:“快去快回,事关你主子清誉,别声张。”

紫玉重重颔首:“奴才省得。”

紫玉话音方落,忽然传来太监无法抑制的尖细呼痛声,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小太监那原本捂着绛云的手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漓,痛得他全然顾不上规矩,只缩在地上打滚。

绛云“呸”地从嘴里吐出一块血肉,那竟是太监手心被生生咬出来的一块活肉!见此状,年幼胆小的无不闷声尖叫。

慧妃俯身就是一阵干呕。

荣贵人挡在慧妃身前,亦是花容失色,大喊:“还不快把人带下去治伤!快!”忙有太监连扶带拖将痛晕过去的小太监架了出去。

绛云扬天狂笑:“哈哈哈!杀人凶手!凶手!老天会让真正的凶手偿命的……”话没说完,“噗”地喷出一口黑血,而后七窍出血,身子直直往后摔落。

中毒?朱颜心里大喊一声,径直奔上前查看,手才摸上绛云脖间脉搏,脸色顿时一片暗沉:“死了,毒发身亡。”

“死了?”慧妃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一听这话只差没一口气上不来晕厥过去,好在荣贵人一直拿着瓶醒脑鼻烟壶凑在她鼻孔前,这才神智清明,只是从未有过的惊吓使得她连话也抖动如秋风落叶,“好好儿的……怎会中毒?”

平贵人一方绣帕掩去了嘴角一抹冷笑,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饭菜!是了,定然是有人在她的饭菜中投了毒!”对朱颜道,“姐姐,何不请太医来验明?”

朱颜寻味地看着平贵人,缓缓道:“不必了。此事攸关常答应命案,本宫自会想法子查明,你们先各自回宫吧。”

平贵人眸光轻闪:“妹妹斗胆明言,如此只怕欠妥。妹妹自然是坚信慧妃姐姐是无辜之人,想必皇后娘娘心中亦作此想,只是绛云今次大闹一场,宫中毕竟人多眼杂,纸终究包不住火,皇后娘娘和慧妃姐姐走得亲近,今儿皇后娘娘若不当众查明绛云之死,宫中难免会流言四起,届时那些个乱嚼舌根的污蔑皇后娘娘包庇慧妃姐姐,更难听的只怕会说娘娘与慧妃姐姐乃是一丘之貉……慧妃姐姐清者自清,查明了反倒能正其身,”末了,凝着朱颜的水眸盛满忧色,“人言可畏啊姐姐!”

小小年纪竟是如此工于心计!朱颜眼底隐上厉色,一股怒气憋在心里,耳边突然传来慧妃柔弱惊慌的声音:“平妹妹言之有理。皇后娘娘切莫为了妾牵连其中,妾什么也没做过,娘娘不必为妾遮掩此事,还请娘娘查明绛云之死以证妾之清白。”

朱颜闭了闭眼:“怕是怕……”这个清白连他也证明不了了。看着慧妃,朱颜把最后半句话吞回了肚子里,转而吩咐安德三:“去请孙太医来。”之所以指名孙之鼎而非当值李淮溪,安德三心知肚明。

孙之鼎到来时,绛云尸身已经蒙上一层白布,殿堂之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难闻气味。孙之鼎请安之后,对尸身进行一番细细检验。顷刻,绛云所用饭菜呈上,孙之鼎当众查验,当取出的银针变黑时,诸人神色各异。

孙之鼎道:“回禀皇后娘娘,饭菜之中含有大量砒霜,绛云姑娘其死状亦是身中此毒无疑。”

朱颜眸光投落孙之鼎,沉声道:“孙太医,你们太医院的砒霜是谁人都可以领走的么?”

孙之鼎顿时把头低下,小心翼翼回道:“回皇后娘娘,此事归御药房掌管,而今御药房隶属内务府,药物进出方面太医院已不再过问。臣只听闻近日因宫中时常有鼠患,各宫时有宫人前往御药房领取少量砒霜作毒鼠之用。”

朱颜低眉,平平淡淡道:“安德三,即刻着人前往御药房查明近日领取砒霜的都有哪些人。”

“嗻!”

半柱香过后,安德三呈上一份名单,附耳在朱颜耳边道:“皇后主子,单子上有钟粹宫的人。”

朱颜并不觉意外,粗粗略看过去,最终停留在“兆佳东灵”的名字上,于是顺着安德三的目光抬眼搜寻这名宫女的身影,他目光方到,东灵身子陡然一缩,一颗头深埋在胸前,脸上什么神情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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