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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怎么了?”季望舒见他忽然顿住,不免担忧,她这一问,正准备上马的顾如许和兰舟也停了下来。

“可是身子不适?”兰舟问。

林煦皱着眉,摇了摇头:“无妨,先启程罢,日落之前须得到青州城下。卫护法在城郊小庄等我们,正事要紧。”

季望舒点点头,回身看了孟思凉一眼,他昨晚在半山小筑拿那个长生殿的杀手试药试了半宿,光是下毒解毒,就不下十来种,她晨间给他送早点的时候,他才歇下没两个时辰。

到底是萱谷传人,被绑在角落里的杀手纵然一夜死去活来,偏偏还留着一口气,格外绝望地耷拉在那,见她进来,也不过抬了抬眼皮,便再没有力气了。

此去青州,教中不可无人,便让他留在阎罗殿中,他这会儿一个连一个地打着呵欠,懒洋洋地倚着门框,揣着手,眯着眼的时候瞧着活像个分外慈祥的老大爷,她不由得笑出了声。

“看什么?”孟思凉疑惑地望着她。

她莞尔,一如从前在萱谷时那般,迈出门去,也记得同他挥挥手:“师父,我出门了。”

晨曦中,她作一身男儿妆扮,笑容似朝晖明媚,端的是清秀昳丽,眉眼之间依稀能瞧出女儿家的一丝妩媚来。

孟思凉不由得愣了愣,旋即干咳一声:“去吧。”

众人翻身上马,沿着门前山路,扬尘而去。

琼山至青州城下,快马加鞭也需一日脚程,顾如许近来骑术见长,日落之前,总算是赶到了青州城下。

此生阁名下的别庄,就在距青州城约摸二里地的山脚下,依山傍水,前有竹林通幽,颇为安静。顾如许上回来时,仓促了些,庄子里只留了几个使唤下人,这回倒是早早准备着,等着他们到。

之前沈虽白给她的那叠纸,救沈新桐的时候泡了水,纸上墨迹糊作一团,也不晓得那日是怎么想的,起了个大早将那些湿乎乎的纸搁在院子里晾了一日。当日午后她便后悔了,宣纸薄,哪里经得起这又是泡又是晒的,待她想起那些可怜的纸,它们早已成了一团抹布,轻轻一碰,就片儿碎了……碎了!

哦草,这什么破质量!

本以为这已经够见鬼了,可当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碎片拾掇进篮子里,准备认命回屋里慢慢拼的时候——残酷的现实给她上了一节名曰“山里的天就如女人的脸”之课。

迎面一阵狂风来,漫天纸张翩翩飞。

顾如许觉得,史上穿越同僚中,大概没有比她更惨淡的了。

天有不测风云,但人得百折不挠,她深吸一口气,镇定地——宽容地——原谅了这阵妖风,积极发动群众力量,大喝一声,让当时院子里树杈上草垛后——所有暗阁弟子都出来,众人如下地插秧般勤勤恳恳将被吹散的纸捡起来,送到她屋里。

诚然已十分努力,但还是有不少碎片不晓得被吹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她一片一片地拼到半夜三更,举着灯趴那儿琢磨,在那些糊成一团又裂成两半的纸张上仔细辨认。

趴了半宿,只瞧出一些零零散散的线索,其中一条便是长生殿殿主阮方霆,曾是楚京人士。

还有一条更为零碎,只能依稀瞧见一个女子的名讳,唤作司菀。

此外,尚能看清的只字片语中提及了几个地名。

青州,楚京,归华寺。

青州她倒是去过,归华寺不过是寺庙罢了,而楚京更是从未踏足,相隔数百里的三处地方,她实在想不出这其中会有什么关联,躺在榻上辗转反侧,烦忧不已。

顾如许的死,就像一团乱麻包裹着的谜团,从她穿越到那片荒郊野岭的时候就搞不清状况,到今日依旧云里雾里。

她凭着求生欲与系统的指点,浑浑噩噩地过了小半年,只知道如何活下去,却不懂为何要她做这些才能活下去。

她晓得搞事是一个职业反派应尽的责任,将沈虽白一步步推上武林盟主的位子也是她享受这条命理所应当负起的责任,可

一路走来,她总感觉自己进了一个套。

一个难解的迷局。

最近她真的想不起从前的爸妈是个什么模样,什么性子,甚至她的童年——都随着在这个时空停留的时间,烟消云散了。

她只能凭借自己写的日记,一点一滴,还能记住多少,就赶紧写下来,可那又有什么用呢?看着那一行行的字,不过是越看越陌生罢了。

近来她愈发感觉,自己就是顾如许了。

她死的那一日,只要稍稍一回想,便能瞧见那副光景。

白衣的女子,一身是伤,孤零零的躺在荒郊,闭上双眼的时候,该有多绝望啊……

她替顾如许想一想,都觉得揪心。

那么年轻,美得像画一样的女子,她就该舒舒服服地躺在美人靠上,或是站在繁花下笑。

——可她就这么死了。

从前她看书,看电视剧里,那些替别人强出头,打抱不平的愣头青,一度觉得那有些望尘莫及。

等轮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她才死过一回,着实挤不出什么热血细想顾如许的死因,只听系统所她是被毒死的,便“哦”了一声,就这么揭过去了。

如今想想,自己真是个混账东西。

坐着顾如许从前坐的位子,躺在她躺过的床上,受着她的下属的恭敬与照拂,享着她的师兄师姐对她的思念与温柔。

这是顾如许拿命铺的路,她在上头走了这么久,却没为她做过什么。

或许为其昭雪,便是她此生能给顾如许最好的报答了。

她不是什么无私奉献的大善人,也受不起后世敬仰,她不愿狼心狗肺地过一生罢了。

既来之,则安之,正与邪不必深究,在这片土地上,好好地做一个人,才是她今时今日应当记在心上的事。

沈虽白给她的线索毁于一旦,其实也怨不得谁。

水是她自个儿跳的,纸是她亲手晾的,风是没来由地吹的,还能抽死自个儿不成?

况且这次的事儿吧,她确实过分了。

站在反派的立场上,的确没什么不对的。

但她为了几张纸又是绑人家妹妹,又是威胁人家把东西交出来,半点脸面都不留,从前的师兄妹,如今被她折腾得倒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沈虽白的确伤心了。

她可以兢兢业业地演一个反派,层出不穷地搞事情,但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伤了一个那么好的人的心,总还是有些膈应的。

沈虽白太好了。

他若是像那些热血沸腾,嫉恶如仇的男主,见了面就斥责她,义正辞严地教训她,如何如何的不对,给她的“三观”来上一课,或是刀剑相向,先拼个你死我活再说。不见面的时候,也时刻把她的不好记在小本本上,等着秋后算总账。

那样的,她至少心安理得。

你不让我痛快,我哪能让你痛快?

可沈虽白不。

他岂止不这么想,他跑偏到她都不晓得该怎么把他拉回套路上!

有生之年,她还是头一回遇上这么佛系的男主,不争不抢不怼反派也就罢了,还温柔贴心端茶送水一条龙,这哪是男主的路数啊!

既不身世悲苦,也不曾背负血海深仇,瞧着也不像个内心隐忍,就等着抡天抡地一鸣惊人的那种死傲娇,身后也没一串儿漂亮小姑娘死心塌地爱得要死要活,唯一一个岳溪明,背地里还忒嫌弃他。

可他对顾如许好到,她都有些不忍心伤他。

这大概也是金手指的一种吧,嗯,就这么想吧。

不指望沈虽白和剑宗,她就只能靠红影教的手段了。

自从孟思凉不见血问出了那日刺客的来历后,她便在心里给那鬼面罗刹记了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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